“生活是一杯酒，饱含着人生的酸甜苦辣；生活是一首歌，吟唱着人生悲喜交加的苦乐年华……”每当这首歌曲响起时，总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心中萦绕。

父亲去世后，回老家的次数渐少，仅有几次回去时，看到故乡的山水，这种别样的情愫迅即涌上心头：从小到大，慈祥的父亲养育了我，教我如何走出山村，追寻外面更广阔的天空；面对困难曲折时，父亲教我如何做到不屈和坚强；受了委屈时，父亲又教我“吃亏是福、厚道为人”等做人做事的道理。正因如此，如今我们一路走来，是那么洒脱、那么从容。

回望父亲的苦乐年华，他一生勤劳质朴、吃苦能干，倾心照顾家庭，着力培养儿女，虽然他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财产，但他的为人处世却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，在我们姐弟心中，父亲是平凡而又伟大的。

一

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。母亲嫁过来后，他们一起参加生产队的劳动，一起抚养三个孩子，日子过得平静而艰难。从上世纪80年代起，家里的日子日渐滋润起来，我们姐弟三个先后考上了大学，村里的老少爷们既羡慕又钦佩，父亲更是感到特别的骄傲和自豪。

父亲个子不高，斗大的字不识几个，也不善言辞。自我记事起，由于父亲的“木讷”，只知道干活，乡邻们不时地开他的玩笑，每到这个时候，父亲也不抗争，笑笑就过去了。因为这种“不争气”，年少不懂事的我，在有段时间里都不愿意父亲到镇上的学校给我送饭，害怕给我丢脸。父亲也不多说话，见了老师就笑笑，默默地等着下课铃声，给我送完饭就走。现在想来真是不应该。

对于父亲的这种“不争气”，我很快就有了完全的颠覆。记忆中有一年的夏天，我和村里的一个“二流子”打架，回家后挨了父亲的揍，正在委屈时，那人竟然闹到我家里来。父亲弄清不是我的原因后，和平时判若两人，脸上青筋暴突，毫不客气地把“二流子”轰出家门。从此，我深知，父亲并不是没脾气，他像老鹰一样，庇护起自己的孩子来，还是非常争气的！

我出生在一个三面环河、一面靠山的小山村，清澈的汶河水滋润着这片土地，也赋予了这里的人们勤劳质朴的品质。“自大明卜居，子孙繁衍。”后来整理家谱时，才知道祖上自明朝嘉靖年间从外地辗转而来，专门选了这一方依山傍水的宝地。

父母结婚分家时，只得到一处祖上传下来的老宅的东屋。俗话说：“没好鞋，穷半截。”在村里，没有好房子住，就自然比别人矮半头。而父亲没有怨天尤人，他利用冬天农闲时间，起早贪黑地去村北的石塘起石头，又一块块地推回家，而母亲负责盖房子的后勤保障，第二年就盖起了两间南北向的堂屋。尽管以后翻盖了，但那凝聚着父母汗水的每块石头始终成为他们的骄傲。从记事起，母亲就常说，这两间石头房子是两人起早贪黑、流血流汗拼出来的。父母的勤劳，让村里人对他们刮目相看。

二

父亲一生用自己的方式，抚养理解支持儿女，给我们的是庇护和力量，宽厚帮助对待别人，予社会的是温暖和真情。父亲不善表达，但他坚守传统文化的真谛，实践着“吃亏是福、别人好自己才会更好”的古训，对待邻居和需要帮助的人，他一辈子都是这样的实心眼。

记忆中，我们家无论养猪养牛都是被别人羡慕的，其实那个年代的家庭养殖就是为了集小钱到大钱。我家每年养的猪在村里都是最肥最重的，大家都夸父亲有诀窍，青饲料和着煮瓜干或煮地瓜，再撒把盐或豆饼，牲畜吃起来特别带劲，现在看来都是父亲用心琢磨的结果。村东头的小伙来取经学习，他特别有成就感，毫不保留地把经验传授给他们。

每每有邻居盖房子或其他需要帮忙或应急的，他都是尽心尽力。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夏天，邻居大叔出了车祸，父亲拉着板车帮忙送到20里外的县医院，由于紧张和劳累，在回来的路上突然中暑，差点没醒过来。别人说他少心眼，父亲却没觉得吃亏，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，帮忙是应该的。

“大道无为，上善若水。”父亲不懂深奥的理论，但他的善良和厚道是出了名的。父亲在集市上结交了一个瘸腿大爷，在我们家一住就是半个多月，他让母亲伺候着饭菜，从来没有怨言。父亲懂得感恩，唯恐辜负了别人对自己的帮助。因为做小买卖，父亲时常到一赵姓大哥家存放货物，便和这位大哥成了朋友，并以兄弟相称。为了不误农时，父亲肩扛着铧犁手牵着牛，蹚过清冽的河水，为侄子家耕地，天蒙蒙亮就开始干活，吃早饭的时候已接近中午，他全然不在乎不计较，至今堂兄还念叨父亲的厚道。父亲常说，人生在世，只要行善积德，就一定会有好的回报。

三

村里人都佩服父亲眼光长远，这也是他最自豪的事。上世纪80年代，改革开放如一缕春风拂向大地，父亲眼光敏锐，抓住机会向命运挑战。除了种好承包地，他还乐此不疲地到河滩里开荒，一下子就开了10多亩，种上花生等经济作物，又增加了一份收入。父亲还在村里率先养殖长毛兔、山羊等，做到了种地增收两不误。

看准当时市场开放的大形势，父亲又和母亲商量着做个小买卖。作为农民没有什么大门路，那就从身边的粮食入手。为了每斤地瓜干能多卖两分钱，父亲凌晨三四点钟骑着自行车去临沂市区卖，回来时为避免空车，再捎上100多斤芹菜返到集市上贩卖。有一次，父母骑自行车去菏泽贩卖绿豆，来回10多天，父母亲各自骑着自行车载着300多斤的货，一路上就吃自带的煎饼和咸菜，总共赚了不到50块钱，心里却乐开了花。

父亲没多少文化，但喜欢有文化的人，对于启蒙教育，父亲肯定不懂，但对于子女喜欢文化的事，他从不反对。老家对面的一个老奶奶善于讲故事，我没事就去听。夏夜的傍晚，饭后搬了小板凳，就在大街的门口处围拢着，小脚丫随意地放在潺潺流过门口的小溪里，一边乘凉一边听着各种故事，有时候一抬眼就是满天的星斗。我从小喜欢听说书，有时听得都忘了吃饭，父亲总是鼓励我。在铿锵的渔鼓声中，杨家将的驰骋疆场、程咬金的三板斧、银枪将罗成、神机妙算的诸葛亮等历史人物或故事情节，我都能如数家珍。从那时起，我幼小的心灵便立下了好好上学的目标，现在看来这些都算是重要的启蒙教育了。

教育方法实在又管用。有段时间，我在重读路遥先生的《人生》时，深切体会到那种在人生不同阶段的艰难抉择和拼搏奋斗带来的快乐。初一的时候，我在整个公社算年龄最小学习最好的，可是就在一段时间里突然逃学回家放起牛来。不善言辞的父亲没有对我进行思想教育，他只是领着我去自留地里翻地，用铁锨挖，用镢头刨，说是要种一片小麦先得整地施肥，我手上起了泡，晚上回家后腰都直不起来了。第三天早上，我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劳累，便偷偷地跑回学校，和老师保证以后不逃学了。

父亲的倔强，还体现在他从不向困难低头。母亲说，我和弟弟小时候都曾患过脑炎等重症，父亲推着胶轮车一路飞奔20多里地赶到医院，及时进行了医治。改革开放之初，虽然有了承包地，我们家劳动力却最少。那年姐姐高中复读时，别人劝父亲干脆把孩子拉下来干活吧，他却直摇头。

听母亲说，有一次最困难时，父亲为了孩子的学费，去村里信贷员那里申请贷款30元。信贷员说，孩子上完学不是照样还得回家“玩土”，不如趁早回家干活，但当时父母只有一个心愿，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。就是在这种积极向上的背景下，我们姐弟三个相互鼓励，先后实现了大学梦，这在当时也是远近闻名，父母更是高兴得合不上嘴。

四

“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。”多年后，我才理解了诗人顾城通过相悖的意象，对生活和命运进行思考的深刻内涵：只要心中有光，就能到达胜利的彼岸！

那年弟弟考上大学的时候，父亲高兴得有些“放肆”，常对别人说，两个儿子都不用在老家盖屋了，都得住城里了。父亲兴奋得揣着酒瓶子，连早上起床都要喝上几口。就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过分劳累和不规律的生活，为父亲后来患病留下了诱因。

父亲的晚年虽有不幸，但也是幸福的。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，父亲小脑萎缩日益严重，心目中高大的他日渐衰老。作为儿女，我们尽心尽力地孝顺。在父亲活动不是很受限的一段时间里，姐姐和姐夫把他们老两口接去照顾，去过北京上海等大城市，也算开眼界增见识了。再后来的几年，父亲因病做过手术后进入半自理状态，我和弟弟轮流抱着他起卧喂饭，每次吃完饭，父亲都满足得像个孩子一样。

联想到今年的热播剧《人世间》，我更加读懂了父辈的勤劳善良、吃苦耐劳，更加理解了平凡人面对困难曲折如何的不屈和坚强，更加感受到他们眷顾家庭抚育儿女的人性之美好。这种平凡中的真情、平淡中的温暖、平实中的烟火，其实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，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
鲁迅先生的名篇《故乡》所描绘的情景时时浮现在眼前，那时在他的心中，就饱含着对故乡发生新变化的期望。承载着先生的期待和笔下的风情，如今广泛意义上的“故乡”已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热土，在新时代释放着盎然活力。

其实，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永远和定格的故乡，一个长在心间的故乡，在时光的画卷中或隐约或明朗。

“生活是一杯酒，饱含着人生的酸甜苦辣，生活是一首歌，吟唱着人生悲喜交加的苦乐年华。”回望父亲的苦乐年华，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，它也必将激励着人们不断实践着向上向善的核心价值观，勇毅前行，行稳致远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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